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火葬場番外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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火葬場番外

“沒人跟上來吧?”江辰下了船,不忘回頭看一眼。小廝跟在後頭苦笑一聲,“公子多慮了,夫人那性子又怎麽會跟您一道來,只怕今日不是裁制新衣就是去游湖了。”

“她的嫁妝早已花光了,我手中的銀錢也不多了。若不是母親還肯接濟一二,我竟連雇船之資都出不起了。”江辰搖搖頭,不禁嘆了一口氣。

“公子,您背著老爺和老夫人出門,是來找追蝶娘子嗎?”小廝問道。

“是啊。”江辰頷首道:“我雖困頓,可總比她一個女人強一些。她如今流落在外,又領著一個孩子,只怕連飯都吃不上了吧。”

“不是說之前追蝶娘子苦學琴藝,曾以教授為業,所獲束修也不少嗎?”小廝跟在後頭道。

“得了吧,她若是在南州能過下去,為何要來譽州呢?還不是因為手頭沒銀子。她又沒有旁的本事,這麽多年只認識一個顧輕幼,所以只好來譽州求她了。”江辰伸了個大大的懶腰,舒了一口氣道:“這回,我要帶她和亭兒回去,不管欖菊怎麽鬧,都不能再讓追蝶受委屈了。”

“若娘子不跟您回去呢?”

“不可能。”江辰篤定道。“她在外面吃了這麽多苦,難道還不知道誰是真心待她嗎?何況,何況我不信她不惦記我。”

“也是,到底和您十多年的情分了。”小廝也如此想。

時隔五年,江辰仍記得去太傅府的路,想著不太遠,索性沒雇馬車,慢慢往前方走去。待走到一處富麗的府邸,小廝捅了捅他的胳膊,他順著小廝的視線越過紅墻,恰好瞧見一位少女站在遒勁的樹幹上,伸出胳膊,用指尖去勾掛在樹上的一只風箏。

“怎麽瞧著這麽面熟。”江辰挑眉,因著陽光的直射,所以並不能看清少女的面龐,只能隱約看見她窈窕的身形。

“那位是太傅夫人。”旁邊一位賣瓜的婆子笑吟吟道。

“婆婆糊塗了吧,誰家的夫人會上樹?”小廝笑道。

婆子搖搖頭。“太傅府上的夫人性子就是如此,想做什麽就做什麽。你們兩個大約外地來的,不清楚這位夫人的性子。別說爬樹了,春日裏釀酒,夏日裏賣花,秋日裏紮秋千,夫人什麽好玩的事沒做過。太傅大人最是嚴苛的性子,卻也從來不說她,只拿她當眼珠子似的心疼呢。嘖嘖,整個譽州的姑娘女子,哪個不羨慕這太傅夫人呢。”

“這麽說,倒真是位隨性的夫人。”

“那當然了。”婆子一臉得意道。“你們放眼瞧瞧,誰家大府的門前可以讓咱們這些貧苦人家擺攤?唯有太傅府的夫人寬宥,不僅讓我們擺攤,更時不時從我們這買東西。”

“那不還是太傅大人大方麽?”江辰笑笑道。

“怎麽,合著我們女人家的銀子都得是你們男人給的不成?”婆子嫌棄道:“你可別小看了女人家。我們譽州最大的浴堂就是女子開的,而太傅夫人也是幕後的主家之一。人家的銀子一筆筆都是自己憑本事賺來的。”

小廝站在一旁笑了笑,正對那婆婆說別見怪,江辰卻忽然在這會看清了那位太傅夫人的臉。不是顧輕幼還是誰?

果然,她的性子從來都沒變過。只是沒想到,太傅大人竟然娶了她為妻子。想想那位眉眼自在的少女,他心裏一陣羨慕。還是太傅大人有福氣。

“去叩門吧,就說江辰求見太傅夫人。”他輕語。

小廝利落去了。果然太傅府的門並不難叫,很快便有人出來相迎,說是太傅夫人有請。

江辰本想整理一下衣冠,可轉念想想又覺得有些可笑,便大踏步地進了門,在正廳拜見了顧輕幼。

別人的夫人都是高高在上,一身矜貴。偏她不同,依然是淺衣素簪,但容色卻比從前更加艷美。似那種被情愛滋潤著的女人,難得的是眉宇間的自由氣息又沒有半點改變。

“我是來找追蝶的。”江辰問過了顧醫士的安好,便切入了正題。“我知道她的日子過得並不好,太傅夫人,我不能讓她一直仰仗著您的垂簾過日子。何況亭兒還小,他整日目睹著自己的母親靠向別人伸手過日子,也不會有大出息。這回來,我就是想帶她回去的。”

“我不吃,你吃吧。”顧輕幼沖著端來點心的曉夏笑笑,又扭過頭來問道:“我記得江公子好像已經娶親了吧,那麽,若追蝶肯跟你回去,是什麽名分呢?”

“我……”想起欖菊那性子,江辰稍稍猶豫。“休妻是不太妥當的,不過,我一定不會委屈追蝶。五年前一上船,我便開始後悔了。如今能有一個挽回的機會,我定然會好好珍惜……”

他還想再說什麽,但外頭有小廝進來回稟,說是太傅大人回來了。顯而易見的,眼前的少女原本清淡的眉眼頓時彎如月牙。“我這就來。”

連帶著對江辰,她的笑意也多了一些。“抱歉,我不能輕易說出追蝶的住處。不過,我可以派人去問一問她要不要見你,如果她想見的話,我再派人帶你過去吧。”

“我去問吧。”曉夏看了一眼江辰,雖然她覺得追蝶姐姐不會想見他的。

“那就勞煩曉夏姑娘了。”江辰拱了拱手,終於有了幾分從前那位瀟灑公子的模樣。

這會,顧輕幼已要離開正廳,卻不想在門前恰好撞見了李綿澈。一瞧見她,原本含霜

的眉眼淡淡化開,將人輕輕攬住,語氣也溫柔下來。“在見誰?”

“江公子。”

“哦?”李綿澈神色莫名。

少女兩只手擒住他的一只大手,微露兇氣道:“怎麽,小叔叔還不準我跟別的公子說話了?”

“沒有。”李綿澈誠懇搖頭,又笑著哄她說給她買了好吃的點心。

顧輕幼滿意地離了正廳,李綿澈這才揉了眉心,沖著晚淮擺手道;“把人攆到門房去,讓羅管事盯著。”

“大人,屬下問過,江公子不是來找夫人的。”

李綿澈淡淡瞥了他一眼。

“得,您當我沒說。”晚淮領命而去。

自從顧輕幼在譽州幫自己選了一處宅子後,追蝶並沒有忙著再去哪家教授琴藝。相反,她入了譽州,才知道這裏處處人才濟濟,自己這蘇城琴藝大家的身份實在不值一提。因此,她為江瀾亭選了一位夫子,也為自己選了一位琴藝師傅。

於是每日一早,她先是送江瀾亭去讀書,而後自己在去學琴。等到暮色藹藹,自己再離了琴社,與江瀾亭一道回去。

雖然江辰在讀書上沒有什麽天分,但江瀾亭卻繼承了江家的聰慧,骨子裏又有追蝶的好強,因此雖然讀書不久,但卻常得先生的誇獎。每到這個時候,母子兩往往都很開心。追蝶會特意繞路,陪他逛一圈集市,買些他素日喜歡的點心。

這樣平淡的日子,一過就是三年。三年之後,那琴藝師傅即將告老,便將衣缽都傳給了追蝶。於是,追蝶擁有了譽州最好的琴,也成為了不少名門望族前來請教的琴師。

因著此時江瀾亭學業開銷更大,故而追蝶也不再猶豫,選了所出束修最豐厚的一家,為起家中四位貴女們一道教授琴藝。

每月所得,約有二百兩,再加上她拿從前存下的銀子置辦了兩處鋪子,如今每月所得幾乎頂得上一位從七品官的月例了。故而,她與江瀾亭的日子越過越好,並不缺銀子。何況顧輕幼還時不時地送最好的筆墨紙硯來。至於那些穿戴嚼用,她一概沒有收下。

故而,江辰進門的時候瞧見的並不是一派衰敗之景。恰恰相反,那小院雖然不大,可處處收拾得幹凈精致,還有兩個丫鬟正在浣洗衣裳。

而上次分別時還有些憔悴的追蝶,此刻卻是腰背筆直,鵝頸修長,姿容昳麗地坐在琴椅上輕攏慢撚。

紅樓綠葉香花,窈窕清姿佳人,江辰啊的一聲楞在那,久久不知該說些什麽。來之前的想象完全成為了想象,那些用來規勸的話也顯得毫無意義。等到坐下來半晌,他才反應過來,吶吶道:“我是真沒想到,你,你的日子過得竟然好。”

小丫鬟隨手呈上來的茶是五兩銀子一小罐的月鷺茶,眼前的點心也是譽州最好的點心坊所制的。追蝶深深記住了顧輕幼所說的話,做人最重要的,是要享受快活的日子。

“沒人欺負你吧。”江辰問出這句話後就覺得有些多餘。

果然,追蝶毫不猶豫地說沒有。

“那,那亭兒怎麽樣?他是不是不適應這裏的日子?”江辰再問。

怎麽可能不適應呢?院子一角那養得生龍活虎的小兔子,剛剛紮好的一處秋千,葡萄架下沒下完的一盤棋,處處都說明那孩子很高興。

“等他回來,你可以自己問問。”追蝶的漠然一如當初分別時。

“我想帶你回去。”江辰終於忍不住說出了口。然而,不等他再繼續說理由,門外忽然傳來一道稚嫩溫和的聲音:“娘,我回來了!”

不遠處一位少年笑著跑過來,追蝶趕緊拿出帕子替他抹了抹頭上的汗珠。少年沒註意到這邊有客人,指著身後隨自己一道進門的男子道:“夫子親自送我回來的。”

追蝶趕緊掖了掖碎發,笑著迎上去。“亭兒記得路了,可以自己回來的,夫子每回都特意跑一趟。”

那被稱作夫子的男人年歲不算太大,生得溫潤有禮,衣裳上又綴著虎晶。顯然,他的身份並不尋常,應該稱得上貴重。但此刻面對追蝶,他的態度格外溫柔。“不妨事,左右我也要出門散散心的。對了,前兩日正好得了兩匹錦緞,我娘親用著有些艷,倒是適合追蝶娘子,還請娘子笑納。”

通常情況下,追蝶不會輕易收。但這兩回,她的心意卻有所轉變了。因為亭兒說,每回的禮物都是夫子挑的,他甚至瞧見夫子親自翻花樣。

誠意十足。

她笑了笑,頭一回大方地接納了夫子的好意。“那我留下,回頭可以加上些顏色沈穩的料子,一道做成褙子,送給夫子的娘親。”

似乎她能接受禮物已經是意外之喜,夫子連連答應下來,又囑咐了江瀾亭幾句讀書的關竅,這才笑著離了院子。

因為隔著一道葡萄架,倒是沒瞧見江辰。

小丫鬟抱著綢緞進了屋,綢緞上的海棠花紋映得小丫鬟臉都俏了。追蝶卻很快恢覆了淡然,拉過江瀾亭道:“你父親到了。”

江瀾亭這才訝異地轉過頭來,看向葡萄架下那位白衣男子。

追蝶咬咬牙,在那一刻想,自己無論如何,也不該攔著亭兒見自己的爹爹。哪怕往後,江辰會反覆過來耽誤自己的日子,她也願意犧牲自己的幸福,只要亭兒能高興就好。

然而,少年稚氣的江瀾亭卻在這一刻挺直腰板,護在了母親的前頭。“古語雲貧賤之交不能忘,糟糠之妻不下堂。為何父親卻要拋棄我娘親另娶呢?”

江辰的臉白了。

江瀾亭拉住母親的手,繼續道:“孟子雲,貧賤不能移,富貴不能移,威武不能屈。可上一次夫人執意將孩兒趕出南州,為何父親半句話都不肯替孩子說,眼睜睜地看著孩兒挨打受辱呢?”

仿佛葡萄架上有蟲子落在嘴裏似的,江辰的臉色好看極了。半晌,他才終於擠出一句話道:“這就是你從那夫子學來的規矩?頂撞你的父親?”

“所謂父不父,子不子。父在子先。是因為父親不配做一個好父親,兒子才不能做一個好兒子。”江瀾亭挺直胸膛道。

“你……”江辰惱火地站起身,指著江瀾亭。

可追蝶一下子將他護在了身後。

面對追蝶質問的眼神,江辰的氣勢頓時一瀉千裏。

“你將他教得極好。”他跌坐在圈椅裏,眼圈發紅道。

“去玩吧。”追蝶知道江辰有話要說,輕輕推走了江瀾亭。江瀾亭戀戀不舍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母親,卻還是聽話地走開了。

“我以為我可以挽回的。”江辰滿臉懊悔道。“我已經受盡了折磨,為什麽還不能讓我過回從前的日子。追蝶,我錯了,是我對不起你,我以後一定好好待你。你想吃什麽我給你做,你想要什麽我給你買,只要你提出來,我都能做到。追蝶,你再給我一次機會,讓我彌補從前犯下的過錯,好不好?”

“你覺得我會放下現在這麽好的日子,去跟你回南州受氣嗎?”追蝶笑了。“江府,姨母,你夫人,哪個會讓我過得痛快。到時候,你也會夾在中間兩難,甚至或許會為了她們再次拋棄我。”

“不會的,一定不會的。這次我想好了。她們,江府,我娘親,我夫人,都沒有你重要。追蝶,我往後的日子只想有你一個人,別人我都不在意。或者,你讓我留下,留在你的小院裏,咱們一起過日子,好不好?”

“好啊。”追蝶笑了,可笑得很冷漠。“你知道嗎?這個小院的租銀,加上兩個丫鬟,再加上我和亭兒的開銷,每月是二百兩。我想問你,你能負擔得起嗎?你一無官職,二無本事,拿什麽養我?”

“二百兩?”江辰楞住了。“那你……”

“我每月能賺三百兩。”追蝶毫不猶豫道。“所以,你是要留下來讓你的兒子看著你吃白食嗎?還是讓你的兒子看著你一事無成呢?”

“我,我可以看診。”江辰急切道。“我還是學了幾年的醫術的,你也知道,顧醫士的醫術是拔尖的。”

“問診,每月能賺二百兩嗎?何況論起醫術來,我學得應該比你強多了吧。”追蝶嘲諷道。

江辰神色一頓。是啊,回想當初的那些日子,竟是追蝶比自己更努力。更何況,真的要擺攤問診嗎?他想想方才的那位夫子,顯然,他是對追蝶有意的。而自己若真成了一個擺攤的醫士,又拿什麽跟人家比呢?

“承認吧,沒了江家,你什麽都不是。”追蝶漠然道:“你厭惡江家的一切,卻又離不開江家。”

江辰將臉埋進雙手,痛苦地閉上了雙眼。半晌,他竟然痛哭出聲。“從一開始我就錯了,我不該有對不起你的念頭。後來,後來一切都好像不受控制了一般。兄長瞧不起我,爹娘逼著我讀書,娶了個不稱心的妻子,我……”

“太傅夫人跟我說,命是握在自己手裏的。”追蝶嫌棄地看了一眼江辰。“我不明白你在懊悔什麽,你的路都是你自己一步步走出來的。就說回南州之後的事,要是你能安下心苦讀,如今早已有官職了吧,也不至於讓你的妻子和你哥哥這般瞧不上。再不濟,你去跟二哥做買賣也行啊,聽說你是吃不了那份辛苦吧,那你抱怨什麽呢?”

“是,是。”這樣的話已經聽了多次了,可不知怎的,只有這一次,只有追蝶說的這一遍,江辰真的聽進去了。

“追蝶,別再說了。”江辰貪戀地看了她一眼。她眼中的自在,正是自己五年前從顧輕幼眼中所看見的。而她這張重新煥發活力的面容,亦是妻子身上所不具備的。

“我不會再打擾你了。”江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,只覺得吸入的是更深的懊悔與不舍。“那位夫子,看上去是良配。”

“那與你無關。”追蝶抱肩。

“是,與我無關,與我無關。”江辰苦笑著,默默退了出去。門外的小廝一直候著,卻不想公子一出門,便跌在了泥土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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